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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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郁鈴離開淅泉山了。

沒有受到任何阻攔,也沒有聽到半句咒罵。

當族人前來送行之時,郁鈴低垂著腦袋,微縮起脖子,肩上側背著一個破布裹的包袱,細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鐘楚雲的衣袖,安安靜靜、亦步亦趨,就這樣在郁家這一大家子“親人”以及淅泉山上上下下各族妖精的目送下,搞不太清狀況地離開了這個困了她五百多年的牢籠。

而就在她快要離開之時,“親人”們對她的態度也一並變了。

許久沒有正眼看過她一下的父親,今天忽然給她包了一些路上吃的糕點。

久住城中,近日才被召回的堂姐,送給了她一件城裏買的新衣服。

一向把她當下人使喚的哥哥,拉著她的小手演起了不舍。

就連五百年來一直不願承認她是郁家人的那位族長爺爺,今日竟也破天荒的親手為她戴上了一個護身符,說什麽昨日族中太過忙碌,未能給她好好辦上一場成年禮,豈料轉眼就要別離,他心中滿是不舍的虛假話語。

生平第一次,她感受到了來自“親人”的愛。

然而她很清楚,表姐送的衣服不會合身,路上吃的糕點和爺爺送的護身符也絕不可能是專門為她做的。

因為姐姐們的眼裏藏著嫉妒,其餘人的眼中也壓抑著滿滿的無奈。

說到底,她從來都是郁家最弱小可欺的存在,若非親眼目送了她的離去,又有誰能想到,誰會相信郁家這位貴客最終真的擇中了她呢?

這還是頭一次,那些欺負了她幾百年的“親人”在她面前表演得如此辛苦,她站在一旁光是看著都覺得好笑,也不知他們此時此刻心底到底是何感想。

不過,無論他們有何感想,對她而言都一點也不重要了。

因為她是朵有狐緣的棉花,在沒遇到狐貍的時候可能倒黴,但每次遇到狐貍總會有好事發生。

這是誰也羨慕不來的。

淅泉山結界大開的那一刻,郁鈴最後一次回過頭去,遠眺的目光無比平靜地略過了昔日每一個嫌棄或厭惡過自己的族人,只望向了位於結界中心那棵守護著木族世世代代的神樹。

相傳,樹中有神靈……

如果樹中真有神靈,那麽神靈的心也一定是冰冷的吧。

就這樣了。

再見,淅泉山。

又或許,

還是不要再見的好。

***

郁鈴原本以為,鐘楚雲會幻化原形,帶著她去往人類的城市。

然而事實卻是她稀裏糊塗坐上了鐘楚雲的車。

只是這個車,並不是她在另一個世界所見過的牛車馬車,而是那種用鐵皮子打出來的汽車。

她曾聽城裏回來的妖精提過這種車子,說是比山中最壯馬兒還要能跑一些,今日還是她第一次親眼瞧見,稀奇極了。

最初坐上來時,她心裏滿滿都是興奮與好奇。

車前墜著的香水瓶,車裏放著的陌生小曲,車上能擋風卻又視線通透的硬窗戶,每一樣對她而言都是無比新鮮的存在。

不過她哪兒都不敢摸,也什麽都不敢說,生怕啥都不懂的自己要是弄出了什麽不合適的動靜,會惹身旁那只冷面狐貍沖她釋放寒氣。

所以她默默啃起了那些用油紙包上的精致糕點。

可是啃著啃著,她到底還是忍不住望了鐘楚雲一眼。

“你餓嗎?要不要也吃一點?”郁鈴小聲說著,輕輕拿起一塊自己沒有咬過的白色軟糕,小心翼翼地向鐘楚雲那邊遞了些許。

“不了。”鐘楚雲答得冷淡。

“唔……”郁鈴一臉受挫地縮回了小手。

撇開另一個世界不談,此時此刻她手裏這些吃的,全都是從前的她只能看不能碰的好東西。

其實她也沒有很想和一個冷冰冰的家夥分享自己得來不易的食物,她僅僅只是覺得,身為一朵懂事的棉花,不能……至少不該一個人吃獨食。

不過很顯然,對方並不稀罕。

於是她將沒有吃完的部分用油紙重新裹起,小心翼翼放進了自己的小破包袱裏,雙手將其摟住,小腦袋扭向側邊的窗外,靜靜數起了飛掠而過的一草一木。

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陌生了起來,這樣的陌生雖然讓她多少有些不安,但更多的卻是對未知世界的期待。

外頭到底是什麽樣子的?

那些沒有靈力的人類,每天都過著怎樣的生活?

初來乍到的妖精在他們的地盤裏,又要遵守怎樣的規矩呢?

郁鈴心裏有好多好多的疑惑,但她怕問題太多會被鐘楚雲嫌棄,所以一個也沒有問出口來。

人類的代步工具不斷在翻山越嶺。

耳邊的陌生曲調,換了一首又一首。

郁鈴起初的興奮漸漸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壓不下去的胸悶。

如果此刻有人問她,離開淅泉山後有什麽感覺?

她一定會告訴那個人——她很難受,說不出的難受,生理意義上的難受。

她想吐,不知為什麽,就是特別想吐。

她不禁陷入沈思,懷疑自己是否吃壞了肚子。

可她分明都已經修出了人形,再怎麽弱小也該有靈力護體,不容易吃壞肚子才對——除非有人下毒!

莫非是剛才的糕點?

不應該啊,怎麽想都不至於。

木族與狐族明顯達成了某種合作,而且族人們對鐘楚雲的態度可謂是百般討好,一看就是有求於人。她既誤打誤撞被狐族選中,那就一定是兩族成功合作的關鍵所在,就算過去多麽受人唾棄,今時今日也都該被供起來了才對,沒有毒害的道理啊。

那現在自己是怎麽回事?

從先前那個世界回來此處時,魂魄受到了損傷嗎?

郁鈴抿著嘴、皺著眉,一邊胡思亂想,一邊努力壓抑著那股在體內翻江倒海的惡心,硬是將一張嬌俏的小臉憋得又黴又苦,最後滿臉生無可戀,半死不活地靠著車窗底部蜷縮了起來。

她感受到了來自鐘楚雲的目光,冷冰冰的,沒有任何溫度,但卻帶著幾分審視。

這只狐貍的表現太過淡定了,就好像早就知道她會這麽難受一樣,眼裏沒有一絲絲的詫異。

破案了。

毒是這只狐貍下的,八成在昨晚那幾塊巧克力裏。

這種怪毒毒發時並不痛苦,就是很單純地惡心想吐,想來應該不會致命,大概就是一種來自強者的下馬威。

郁鈴委屈地咬了咬唇,淚水不自覺在眼眶裏打起了轉。

為什麽啊,有話不能好好說,一定要這樣欺負棉花……

她真心覺得自己其實是不需要下馬威的,她從小到大都很聽話,什麽都能幹,也從不會給人添亂……

很多時候,有些事吧,往往就是越想越覺得委屈。

郁鈴一個沒忍住,自鼻尖嚶出了小奶狗受傷般的嗚聲。

“不舒服了?”

輕飄飄地一句關懷,讓郁鈴將下唇咬得更緊了。

這是明知故問!

這只迫害棉花的狐貍怎麽就能裝得那麽無辜呢?

中毒的棉花有沒有事,下毒的狐貍還會不知道嗎?

“想吐的話,可以直接說,不用忍著。”鐘楚雲說著,按開了兩側緊閉的車窗。

窗外迎面而來的秋風,呼呼吹過郁鈴慘白的小臉,多少吹走了幾分不適,這讓她忍不住把腦袋探出了窗。

“身體不要探出窗外。”

“哦。”郁鈴做錯事般縮回了自己的小腦袋,手指胡亂梳理了幾下被風吹亂的發。

“抽屜裏有嘔吐袋,吐出來會好受些。”鐘楚雲說著,似乎是怕郁鈴找不到,便又補了一句,“就在你面前。”

郁鈴茫然地望向了自己面前的抽屜,短暫遲疑後,伸手將其拉開,從裏面摸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厚塑料袋子。

“是這個嗎?”她擡起頭來,小聲問道。

“嗯。”

郁鈴捏著手裏的塑料袋發了會兒呆,回神後低眉抿了抿唇,小心翼翼撕開封口,默默將其攥在了手裏。

她覺得她還能忍忍。

至少,在吐出來之前,她該弄清楚這只狐貍對自己做了什麽。

所以她大著膽子,小聲嘀咕著問了一句:“我這是怎麽了?”

“暈車了。”鐘楚雲淡淡應道,“這很常見。”

“暈車?”郁鈴不禁瞪大了雙眼,微微側過身來,詫異道,“不是你弄的?”

“車弄的,下車就會好。”鐘楚雲勾了勾唇,眼角似有笑意稍縱即逝。

“唔……”郁鈴緩緩垂下頭來,手指不自覺捏緊了厚厚的塑料紙袋。

這狐貍在笑話她是吧?

剛才那一瞬的表情,一定是在笑話她什麽都不懂。

“路還很長,一直醒著會更難受。”鐘楚雲說著,餘光掃了郁鈴一眼,道,“建議睡覺。”

“哦。”郁鈴縮了縮身子,扭頭側靠在窗邊,沈悶地閉上了雙眼。

通往城市的道路漫長,郁鈴迷迷糊糊縮在窗旁,睡了又醒、醒了又睡,中途兩次沒有忍住,抱著手裏的紙袋就是一通狂吐,吐完接過鐘楚雲遞過來的紙巾擦上一擦,便又撅著小嘴,可憐巴巴地繼續睡了下去。

考慮到沒有身份證的妖精上不了火車與飛機,為了能將人接回家,鐘楚雲是一路開車過來的,自然也得一路開車回去。

車子依著導航返程,從清晨開到淩晨,過了一站又一站,半道上還加了次油,終於讓郁鈴聽見了久等的喜訊。

風停的那一刻,鐘楚雲的聲音自耳邊響起。

“到了。”

終於到了!

郁鈴疲憊地睜開雙眼,見車已然停穩,連忙有樣學樣地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,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,在拉開車門瞬間,逃似的跳了下去。

雙腳落地的一瞬,只聽得“啪”的一聲,便有一道不算明亮的光線自她頭頂灑了下來。

“誒?”沒什麽見識的小妖明顯楞住了。

“感應燈。”鐘楚雲說著,走在了前方。

郁鈴連忙忍著不適跟上前去,她好奇地四下望著,只見此處又高又闊,放眼全是顏色形狀各自不同的車子,頭頂的燈走一路亮一路,特別神奇,就是光線有點偏暗。

狐族都住在這麽大的地方,擁有這麽多的車子嗎?

只是地方雖大,卻沒有一扇窗戶。

這合理嗎?這不合理!

“你們狐族都不向陽的嗎?”小小的棉花,發出了大大的疑惑。

“這是地下車庫,公共的。”鐘楚雲淡淡說著,轉身走進電梯口,按下了電梯開關。

“哦……”郁鈴瞬間低下了頭。

短暫等待後,她跟在鐘楚雲的屁股後面走進了無人的電梯,一臉茫然地看著電梯門輕輕合上,又在好一陣沈默後開啟。當她再次走出這道門時,外面已不再是進門前的地方。

這次她什麽也沒敢說,什麽也沒敢問,只寸步不離地跟在了鐘楚雲的身後。

此處黑漆漆的通道不算寬闊,左右兩側都是房門,頭頂分明也有地下車庫那種會忽然發光的感應燈,卻不知為何只是靜靜掛在那兒,一點光亮都沒有。

這樣的異常,讓郁鈴忍不住朝它多看了幾眼。

“壞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郁鈴訕訕收回視線,見鐘楚雲開了一扇房門,便連忙快步跟了進去。

開了燈的屋內一片暖色,背著破包裹的少女站在門口,滿心好奇地向裏打量了一圈。

此處十分幹凈整潔,四下很多陳設全是她見都不曾見過的,只是看上去不怎麽大的樣子……好像還沒有郁家宅子裏最小的一間院子大。

堂堂狐族族長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嗎?

“你住這裏?”

“嗯。”

“隔壁住著誰?”

“不認識。”

“對面呢?”

“不認識。”

“你的族人呢?”

“你好像有很多問題?”

郁鈴心虛地眨了眨眼,小小的身子不禁往冰冷的墻角裏縮了幾分。

鐘楚雲見她神情怯怯,有些無奈地為她翻找出了一雙拖鞋,反手合上家門,轉身走至沙發邊上坐下。

郁鈴遲疑了一會兒,蹲下身子換好拖鞋,有些局促地站到了鐘楚雲的面前。

鐘楚雲擡眼問道:“餓不餓?”

郁鈴下意識點了點頭,然而眸光一頓,又猛地搖了搖頭。

就在小腦袋停止搖晃的那一瞬,她對上了鐘楚雲那雙讓人看不透的眸子,一時心虛地摸了摸肚皮,抿唇吞咽了一下。

鐘楚雲沈默數秒,起身淡淡說道:“我餓了。”

十分鐘後。

廚房的小餐桌上,多了兩個吃泡面的人。

這是回到這個世界後,郁鈴吃到的第一頓熱乎飯,味道特別好,好吃分明暈車的後勁都還沒消,仍是饞得將湯也喝了個一幹二凈。

吃飽喝足後,她微張著小嘴,側趴在餐桌上發了會兒呆。

待她回過神時,只見不知何時洗漱完畢,換上了一身棉質睡裙的鐘楚雲從客廳向自己走了過來。

來得正好,她剛想問問自己今晚睡在哪裏。

“我……”少女話音未落,便被眼前之人指尖凝起的一道靈光幻回了原形。

小小的棉花就這樣被人連枝帶葉拈在手上、帶回臥房,隨手插進了書桌上擺放的窄口花瓶之中。

“老實點。”鐘楚雲說著,轉身關燈,躺上了床。

“……?”

這壞狐貍怎麽可以頂著林雙的臉這麽欺負她的?

郁鈴有些郁悶地看了看花瓶中花枝招展的“鄰居”們,在發現大家全是塑料夥伴後,不禁用葉子抱住小小的自己,望著窗外的星月,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沈思。

……

這裏好擠啊。

雖然沒有證據,但她有資格懷疑,這世上並不是每一只狐貍都有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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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神奇的是,住大豪宅且有下人伺候的山裏妖精,就是打心底覺得住小區房的城裏妖精賊牛逼。

今晚還有一更哦,小天使們多多留評好不好,不要不說話,我會很寂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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